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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往期回顾:    高级检索   出版日期: 2017-12-04
2017-12-04 第B04版:万花楼 【字体】大 |默认 |

父亲逸事

作者: 卢运福 来源:玉林日报 字数:1914
    在我眼里,我父亲是个奇人。他只上过两年私塾,但字却写得极好。新中国成立前我们上下三村,楹联帖式、仓储箩筐、陶瓷碗碟,都请他写或凿刻。他的字,中规中矩、浑厚圆润、有骨有肉!他读书虽不算多,但记忆力惊人。喝酒后、抽烟时,村人都喜欢听他讲古。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《西游记》,薛仁贵征东、薛丁山征西、罗通扫北、乾隆皇游江南之类,能从年头讲到年尾。什么笑死程咬金、哭死程铁牛之类,更是讲得有声有色。说“声到房梁鸟皆驻,语入村泉鱼出游”恐不为过。
    我九叔唢呐吹得极好,九村十垌,红白事都请九叔去吹。一天,我从父亲枕头箱里居然发现有几个吹唢呐的“笛嘴”,于是问父亲会吹“笛”否?父亲说会呀!我从九叔处拿来唢呐,我父亲吹了几曲。笛声初起,如鹤鸣九霄,摄人心魄;继而低迴,又如燕雀呢喃;舒放时,如小桥流水,轻风拂柳;艰涩时,如老牛负重、冬泉凝咽。曲终笛歇,我还呆坐在那里。我简直难以置信,这是我父亲吹的曲子。我九叔后来告诉我,年轻时,我父亲和我大舅是方圆几十里的优秀“笛”手。一次一家财主办喜事,逼我大舅吹了几天几夜的唢呐,累得大舅吐血而亡,自此以后,我父亲再也不摸唢呐,不吹“笛子”了!
    父亲是个能人,又是个怪人。农村的各种农活,好像他生来就会。再乖戾的大水牛,到他手里,指定变得服服帖帖;他打的泥砖或青砖,框满棱直,四角分明;他耙的水田,面平如镜,不用经木辘轴就可插秧。全村一两百户,凡办大事,都是他做大厨,炒出的菜色香味绝佳。他不做大队干部,也不当生产队干部,但上下三村,都叫他“老官”。兄弟打架、邻里纠纷,就连村干部相互之间闹矛盾,只要我父亲到场,三言两语,矛盾就迎刃而解,一切烟消云散。我从没见过我父亲开会,村会不开,大队会不开,公社的会也不开。“文革”期间,“三忠于四无限”,没人敢不开会,没人敢不“朝请示、晚汇报”。但我父亲是唯一不去的。奇怪的是,村队干部从来没人来叫他去开会。公社某领导曾问过我父亲的情况,大队支书说我家曾经是玉林抚康区交通站,我父亲宣过誓,喝过鸡血酒,当过共产党地下交通员;新中国成立后没外出工作,是因为祖父双目失明,又有几个小孩丢不下。公社干部说了一句:“革命家庭呀!”自此后再也没人问过。
    “文革”时,父母要供我们姐弟几个人读书,生活十分困难。为了生计学计,父母经常弄点农产品到圩上去卖。那时入圩要先背毛主席语录,不然东西南北门都不准入。好在那时每家都发有一个“宝书袋”,里面有语录本。赶圩前,父亲就看几页。一次父亲被拦,他信口就背:“荒时暴月,向亲友乞哀告怜,借得几斗几升,敷衍三日五日。债务丛集,如牛负重!”
    每年清明、重阳及其他祭拜日子,父亲和母亲总是沐浴更衣、干手净脚,亲自制作供品。上香烧纸、三茶五酒、三跪九叩,一丝不苟、毕恭毕敬。大姐出生,父亲名“之兰”,谓芝兰入室香;二姐出生,父亲名“之珍”,谓珍之宝也;三姐出生,父亲名“之芳”,几女争芳斗艳;生到老四,还是个女儿,父亲急了,名“之萃”,另取小名“间妹”。这一“间”,果然把“妹”“间”断了。于是生了我兄运惠,取小名“阿继”。“继”,继续生子,于是就有了我。父亲认为我家三代单传,现在有男丁,是前生积的德,“厚德载福”,于是取名谓之“福”。谁知“福有双至”,母亲继我之后又生我弟,父亲大喜过望,坚信是前生修来的福分,于是给我弟弟取名曰:运修!
    父亲是个“另类”的教育家。小时候,他拿折一根筷子易断,折十根筷子断不了的故事教育我们:兄弟之间要团结,邻里之间要团结,团结力量才大,人心齐,泰山移;用“孔融让梨”的故事来教育我们:亲朋好友之间要懂得礼让,懂得礼让才能得到别人尊重;用“司马光砸缸”和“曹冲称象”的故事教育我们:遇事要有静气,要动脑筋。我哥小时候,敢上天,敢钻地,喜爬树;我和我弟喜玩竹炮,喜到处抓鱼,对学习不怎么用功。父亲就给我们讲了一个民间故事:以前有一个人,不认真读书,肚子只有半桶墨水,考试时老师出对:“半夜二更半”叫他对,他到死都对不出,死后变成鬼,人们还常常听见他在荒野之间念叨:“半夜二更半!半夜二更半!”有一个饱学书生听说后,心生怜悯,趁他念“半夜二更半”时应声对曰:“中秋八月中!”鬼魂得对,大彻大悟,从此死也安心了。所以不读书、读不好书会死人的!故事道理虽然粗浅,但是我们至今难忘,有趣的启发比呆板的说教有用得多!
    父亲喜酒,累时一杯酒,去累;忧时一杯酒,解忧;乐时一杯酒,添乐;老了一杯酒,增寿。乐不轻佻,得不忘形,醉不失态!父爱如山一般厚重,如海一样深邃。有父亲在,我们年年有靠山,月月有雨露,日日有阳光!我们兄弟姐妹相约,下辈子还一起做父亲的儿女!
  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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