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英国自驾欧陆，多佛尔港上渡轮，过英吉利海峡。安检在一间巨大的房子里，空荡荡的，灯火明亮，像工厂仓库。边警是位蛮有些年龄的大叔，打开车尾箱，看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杂物，皱着眉头，车前车后走一圈，确认是英国车牌，半开玩笑地说，你真是在旅行吗，我怎么觉得你在搬家呢？
    长途自驾，比如三个月或者更长，开始时都会尽可能轻装上阵，告诫自己不需要的东西绝对不买，但旅程过半，都会落到车子满载，每天满世界搬家的局面。装衣服的旅行箱，电脑相机、帐篷睡袋、锅碗瓢盆，装各种零散杂物的袋子，在不同城市，甚至不同国家买的饮料水果面包。车子成了被打了包，在地球表面四处移动的家。人在车在，家就在。
    有位自驾圈子里的朋友，他的自驾旅行，追求尽可能接近家居生活品质。中国房车旅行还没有发展起来，他便精心改装他的那辆路虎四驱。每逢出门，跟他一起旅行的，有弱电冰箱、咖啡机、电饭锅、液化气瓶和炉子，配套的锅碗瓢盆菜刀砧板不在话下了，另外还有兼饭桌功能的折叠式咖啡几、喝咖啡时在头顶上撑起来的太阳伞、包括钓鱼椅的全套钓鱼用具。有天他发来信息，说经过革命性改造，车子已经具备厕所功能。他是怎么做到的，一直想过去看看。他远在大西北，我一时也下不了决心，专程跑过去参观学习这座价值百万、创意无限的移动厕所。
    自驾旅程中的车子，兼备卧室、餐厅、书房、聊天室等功能。饿了在车上吃，困了放平椅子就睡，客厅是车外的大千世界。时间是条很奇妙的橡皮筋，可长可短，忽长忽短。初到一个地方，周围事物无不新鲜刺激。住下来，走走那里的街道，看看教堂古迹，到超市或者集贸市场买点吃的用的，餐馆酒吧里跟人聊聊天。两三天下来，人家看你看惯了，自己感觉也跟当地人没什么区别，一样的吃喝拉撒上教堂。
    跟人聊旅行，常颇文艺腔地说，所谓旅行，就是厌倦了自己生活的人，去看被别人厌倦的生活，云云。作为旅行者，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呆上几天，过人家的日常生活，把人家一辈子对彼地山川风物的体验，都体验了一遍，几天后迅速麻木无感，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。这么说，大概贴近这句话的感受吧。
    人生一世，草木一秋。春天到夏天，秋天到冬天，再回到春天。在欧洲国家的那些小村小寨驻留，尤其容易产生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。二三十来户人家，投宿村里唯一的那家客栈，通常也是村里唯一的餐馆兼酒吧。不需要挨家挨户上门打招呼，夜里整个村子都投奔门下。尤其在英国，语言沟通也相对其他非英语国家顺畅。宾至如归，莫过于此吧。
    旅行时脚下的地球，跟家居时脚下的地球，自转速度不一样，也不匀速。人生也是一场旅行，不过是活在相对安稳的空间，在流动的时间里旅行。走在路上的人生，在流动的空间里，时间会放缓，乃至停滞，而当你回望这段被延长的生命，恍然如梦，又倍感时光飞逝，人生苦短。旅行是一条线，线的一头是出发点，线上连着别人的生活，这些生活你都要路过。
    旅行是生命的延伸，越过了日常生活的边界。离开熟悉方便的环境，各种衣食住行的困难要克服，不时出现的意外要处理。有次在沙龙里做分享，有位朋友说很希望到国外旅行，但又各种的怕。问到底怕什么，这朋友一二三四数了好几项，担心吃不惯住不好，担心语言不通，怕孤独，怕得病，遇到坏人怎么办，等等。这么多的怕和担心，真是无解。所有这些还没有出门就开始想到的困难，都可能是真实的，真正的旅行者在其中历练，使自己的人生更有价值。
    海外自驾多年，开过很多个厂牌、各种型号的车子。驾车的最高境界，是人车一体，车子成了身体的一部分，油门踩多深，方向盘打多大，安全刹车距离怎么拿捏，车子都明白你的意思，反应及时准确，不迟钝也不过敏。每次到租车公司还车，都有些莫名的感伤。连续几个月的旅行，车子是朝夕相处的朋友，带你到了那么多热情的人家，那么多有价值的人文古迹和美丽风景。
    有个很唯美的广告，里面有句话说人生是一场旅行，重要的不是到达目的地，是旅途中的风景。目的地为什么不重要？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是，人生是单向旅行，踏入这个世界，启程就不再回返。人生是一场不能活着走出去的旅程。
    人生是一场旅行，旅行是一场人生。是走是留，人都活在自己的内心体验里。旅行的意义，不在于有多少要旅行的理由。走在路上，是因为旅行是一场接一场的人生，是可以活着走出去的旅程。